光裕戏曲社

标题: 昆曲艺术实验报告:朱鹮,放进笼中还是回归自然 [打印本页]

作者: 已歌    时间: 2012-8-7 12:32
标题: 昆曲艺术实验报告:朱鹮,放进笼中还是回归自然

    【实验档案】


    朱鹮,世界濒危鸟类。2010年,香港文化“达人”荣念曾执导舞台剧《朱鹮》,由江苏省昆演员与日本能剧演员在世博会上演了创纪录的6400多场。


    合作的成功,使得创作者思考:朱鹮与传统表演艺术家有一种处境相似的况味。昆曲以及所有传统艺术应当如何保存和发展?是像展览品一样原封不动地放在博物馆供人欣赏,还是大胆实验,寻找新的要素去强化旧有的基因?于是,香港进念·二十面体联手江苏省昆剧院,开始实施“朱鹮实验计划——艺术保存和发展”。


    这个夏天,南京温度最高的时候,69岁的荣念曾天天像上班一样,斜背着他的黑色帆布书包,跨过“江宁府学”高高的门槛,走过庭院中间那条石板路,经过排练房,走进兰苑小剧场,与省昆“85后”的第四代昆曲演员们“厮混”在一起。


    7月21日到30日,是朱鹮计划为期10天的工作坊。年底,还将举办朱鹮艺术节。


    毋宁说,这样的朱鹮实验,从12年前就开始了。第二代的石小梅,第三代的柯军、李鸿良、孔爱萍,第四代的杨阳、孙伊君,参与了进念·二十面体的诸多先锋舞台剧:《夜奔》、《浮士德》、《万历十五年》、《舞台姐妹》、《西游荒山泪》、《宫祭》等等。


    时光流转,荣念曾迎来一批小“朱鹮”,以前所未有的集体工作坊形式。在南京的10天,他几乎须臾不离剧场,和他们聊天,探讨,一起吃“安乐园”的包子,喝稀饭,过生日,坐他们的私家车出行……但是,爱玩游戏、剪潮头、刷微博的“小朋友们”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超出昆曲的“一桌二椅”


    年轻人不容易。上午排练传统戏《南柯记》,下午到晚上,穿越到实验剧的工作坊训练,每天工作超过12小时。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为大家作分主题讲座与训练:日本现代舞蹈家松岛诚的动作剧场实验,香港音乐人许敖山的声音剧场实验,德国多媒体大师Tobias的科技剧场实验。


    48岁的松岛诚仿佛“每一块肌肉和关节都会说话”。有时,训练最基本的动作元素,走与停,快走,慢走,蓦然停顿,转身走,种种变奏,渐渐生出趣味、意味、意义来。又假设,身处一个2平方米的有限空间,如何调动身体的每一部分去触碰,上下左右,跌打滚爬,旋转游走……“他在帮助我们的演员探寻身体最大的可能性”,始终在现场指导的省昆副院长王斌说。


    声音的训练。松岛诚与9名演员并排坐在舞台后侧的椅子上。导演只给了一个词:“许多年前”,于是——念、唱、吼,追赶、撞击,齐声、分开,短促、悠长,错落、跌宕,婴儿呢喃、珍珠滚动,自由的、原生的、本能的,各种声音与节奏,彼此应和,逐渐爆发,进入高潮后,缓缓沉坠,忽然静默。“我从来没有这样认真聆听过合作者的呼吸、动作,然后去回应,共同发展,这让我对舞台有更深的体验。”徐思佳说。


    重头戏是9人合排的50分钟“一桌二椅”实验剧。“一桌二椅”是中国戏曲舞美的经典程式,但此刻,围绕一桌二椅的不再是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鬼怪僧尼的老故事。


    孙晶的片段叫《昏君》。“我经常在传统戏里演钟馗。钟馗其实是个怀才不遇的人,但是那个时代写成的剧本,一定要遵照君臣礼仪。而我是现代人,我会想,为什么死了还要为昏君效劳?为什么不可以反抗?”荣老师与他讨论,这个人不一定是钟馗,也可能是每一个人,是孙晶。所以,在演出里,孙晶以钟馗的传统戏腔调斥责自己:孙晶啊孙晶……其实是在质问所有人。


    这个剧每天都在修改与发展,仿佛没有终点。荣念曾搂过年轻人的肩膀,和他们聊具体的动作设置,探讨社会人生,启发哲学意味的思索,“刘啸赟你迟一点上场,否则会对冲掉场上的力量”、“对桌椅不要有踹的动作,因为这里面有对传统核心的敬重”、“不要怕看镜子,我们常常不愿认识镜子里的自己”。于是,某一天,赵于涛关于“领导”的碎碎念变成了整场演出中最长的独白:什么是领导?什么是什么?……当赵于涛大声提问时,朱虹在场上笑——她总是怕出错,一出错就捂嘴笑,于是老师们建议她把笑演出来,这笑成为舞台上的一种戏谑和解构。


    他们在演自己


    “一桌二椅”做了两场汇报演出,上座率并不高。反差是鲜明的,江苏省昆的传统戏演出向来是一票难求,常常要加座。


    有一位观众看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离开了。她发微博表示:我实在无法忍受一群黑衣人在没有剧情的台上走动。江苏省扬剧团团长缪勇说,“来看这些实验剧,要改变来看昆曲的观剧习惯。”身为传统戏剧工作者的他,有些兴奋,因为他看到年轻演员表演当中的“过瘾”状态。


    南京电视台编辑李群是老戏迷,她很接受素颜素装的昆曲演员演实验,觉得有一种去雕饰的美,益发凸显深厚的传统功底,同时,“我感触特别深的是他们非常有国际范儿,不仅有能力演昆曲,还可以胜任先锋剧,可以与国际对话。”


    很多观众说:你们在演自己。曾名列全国昆曲十佳新秀榜首的曹志威是第一次参加实验,因为没有头绪,几度想退出,但是他认可荣老师的观点:要有自己的想法。他终于留下来,“从昆曲这个宝库里拿了很多宝贝出来进行属于自己的试验”。问题随之而来,这样的实验,对昆曲意味着什么?会破坏昆曲吗?


    江苏省昆副院长李鸿良与进念合作多年,一个感受是,如果你没有足够丰厚的传统家底,做不了实验;另一个感受是,实验“增强我们的嗅觉、听觉和眼界,给人勇气尝试各种不可能”,在实验当中,“我做传统艺术的自信更强”。


    荣念曾这样说——


    我从来不去分什么昆曲舞台或者其他类别,舞台永远是同样一个舞台。传统戏累积融合了几百年的智慧,必然是经过不断的互动、实验、尝试、淘汰的。最早期的昆曲是很灵活的,在书房里面我吟诗你就应一句,我吹笛子你就唱一段,有一种互动的环境。那时候的昆曲是文人的,慢慢变成艺人的,忘记了原来是怎样的了。教育方法变成师傅徒弟形式,背书式的。其实梅兰芳和程砚秋他们做了很多实验,他们不断出去学习,自发地做实验。程砚秋不但是去看梆子、秦腔,他走得很远,去看西方的歌剧,去申请在德国的音乐学院学习,不断在想如何跨文化互动。现在中国的传统戏剧演员圈子很小,不仅是戏剧体制的问题,还有艺术家自己的封闭心态。坐井观天,限制了表演工作者的文化视野和士气。我和传统戏剧演员合作,想促使他们思考了解自己的来源和去向,激发生命力。


    年轻演员们有时会悲观有时会消极,我一直在想怎么借这个机会跟他们对话。朱鹮是一只漂亮的鸟,好像艺术家一样,是放在笼子里让别人观赏还是把它放到大自然,让它成为大自然景色的一部分?


    小“朱鹮”的生命力


    其实,最好的回答是7月28日晚的实验昆曲《319·回首紫禁城》。如果说,“一桌二椅”表演是超出昆曲、对表演边界的触探,“319”则依然是昆曲,而且是27岁的杨阳和同伴们共同编创排演的。年轻演员主动创意、剧院放手支持,在全国昆剧院团也许难以找到第二家。


    公元1644年4月22日(农历甲申年三月十九日),明朝皇帝——明思宗朱由检徘徊在景山的山道上……唱念做打是纯粹昆曲,然而剧本结构是一贯到底,不分场次。最让人惊异的是,演员黑衣黑裤,全程素颜。


    谱曲迟凌云说,这部戏所有的曲牌,每一句唱词,每一个唱腔,都是严格按照昆曲的程式来的,“我第一次看到他们这样演出。没有服装,表演更难,因为没有了依托。但是黑衣服很有视觉冲击力。”资深文化记者薛女士盛赞此剧“非常昆曲、非常现代”:剧本非常成熟,高度浓缩,结构紧凑又现代,去除繁冗的戏服,特别酷,简洁、清楚,与剧本的现代性非常匹配。


    杨阳对崇祯的历史非常感兴趣,于是就和中生代小花脸演员袁伟一起聊,“袁伟老师就住在我家,没日没夜聊,讨论个大概后袁伟老师去写剧本。开始排戏的时候,我对同学们说,我们不为钱,没有排练费,自己加班玩一个东西出来,大家都说好啊。戏真正做起来,剧院全力支持了我们。”


    这出戏得到现场新老戏迷的一致赞扬。当然,自家的孩子还是要骂骂的。李鸿良说,戏还要再磨,崇祯和袁崇焕的关系还要进一步丰富。磨好了,就这样,不带妆,黑衣黑裤,上下一届昆剧节!他做了一个不管不顾的骄傲手势。


    扮演李自成的曹志威说,我最喜欢的是,这部戏成本非常小。现在很多创新戏,动辄那么多钱,没有必要。


    梁文道曾经说,荣念曾,就是一种思想方式。这些小“朱鹮”似乎学到了一些。实验所激发的生命力,用之于传统文化遗产——也回应了人们对昆曲与实验关系的某种担忧。(记者/王晓映 实习生/陆冲)(摘自 《新华日报》)

作者: 风清朗    时间: 2012-8-7 14:24
本帖最后由 风清朗 于 2012-8-7 19:53 编辑

说一点想法:
对于理论的学习和对表演的研究与延伸,这一点我是很赞成的。艺术是相通的,通过对一种不同于戏曲艺术夸张手法的另类夸张形式的体验,以及通过对表演张力、节奏、互动的把握的训练和揣摩,是相当有助于提高演员的艺术修养和内涵,提高演员的表现力和感染力的。“基本动作元素”、“声音训练”、“迟一点上场,否则对冲掉场上的力量”,这些都是挺不错的。
戏曲是带着镣铐跳舞,而且这种“镣铐”对于话剧、歌剧的“镣铐”,我个人认为,要显得更加沉重。但是,戏曲的魅力恰恰在于我们能将这些沉重的镣铐变成美的重要组成部分,变成一种审美的享受。所以我觉得,我们在探讨和研究戏曲继承发展的时候,不应该抛弃这些“镣铐”,应该把握一个“度”。
把戏曲元素去掉,去演先锋剧,我可以理解为他们的一种特殊的艺术学习过程,而不会把这样的公开演出看成一次真正的演出,仅仅是当成一堂公开课而已,我甚至可以用同样的思路去理解《回首紫禁城》,从而对年青演员的成长报以最大程度的理解、支持和宽容。但是,如果要说是“非常昆曲”,明显就扯蛋了。一个去掉了行头和化妆的“酷”场面,一个强调“现代性”并自得于其中的剧本,这跟昆曲有什么关系?
创新的基础在于继承,除了继承师长前辈们的剧目、唱腔、表演和技巧、特色之外,更应该继承老艺人对于传统的敬畏与虔诚之心,一种对传统的发自内心的认同。从传统中汲取感动,从传统中收获创新的灵感。而不是一面进行所谓的“继承”,一面开始评判、进行颠覆性的“创新”。
当然,我并不是说省昆的演员对传统不认同,而是如今这样的方式,显得对“镣铐”的理解程度不够,对把握创新的“度”有偏颇。或者说,这是一种文化上的自卑。有句话叫“要知道这个人缺少什么,就得看他天天喊什么”,这些先锋剧,这些改革,甚至所有一切的理论学习,在这些行为本身之外,总透露出一个信息:我们在做减法,我们把一切都剥离掉,我们要把最传统的“核心”凸显出来,探讨出来,探讨的结果就是,这个传统核心也是最具“现代性”的。无语,非要把传统艺术跟“现代性”挂钩干什么?有的传统特色,是可以用现代性去理解、去解释,传统跟现代诚然不是不可逾越的鸿沟。但是如此牵强附会的刻意为之,把一切形式都剥离,只剩一个玄之又玄的理念的东西,以此显示“昆曲高雅”,进而显示“我们这些演员高雅”,我看着很别扭,显得无比的矫揉造作。
省昆的艺术观挺矛盾的,一方面继承传统,发掘、整理、恢复了一些老戏,在宣传上标榜着“六百年原汁原味的昆曲”,靠这个说法赢得了很多市场。另一方面,不断的搞一些很奇怪的“创新”,特别是对国外“高雅艺术”门类和“高雅”理论的学习与融合。我觉得,根源还是在于一种文化上的不自信和心态上的浮躁。安心搞传统,一是无人问津,眼球经济小了,二是在观众欣赏感官上、文化层次上,又与京剧、越剧、梆子等等这些传统戏曲一样的“低俗”、“平庸”了。想搞点与众不同的出来,想搞点可以迈入“高雅艺术”殿堂的凭证出来,想搞点让“社会精英”、“上层人士”看了都为之眼前一亮,生出一种“相见恨晚”的“同类人”的感觉出来。
或许,以后省昆的新戏,会让每一个看完的观众,生出一种对生活、对生命、对未来的思考和感悟,进而让观众的灵魂得到洗礼和升华,最终让观众的人生脱离了低级趣味,变得高雅而纯粹了。那么,我恭喜省昆,你们已经将艺术的教化功能发挥到史无前例的最大化了。不过到那时,真正的昆曲观众或许不再敢轻言昆曲了,因为它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
作者: 已歌    时间: 2012-8-7 15:24
本帖最后由 已歌 于 2012-8-7 15:33 编辑

楼上相当洞彻。
这个演绎没看过,不过省昆确实是喜欢玄之又玄的理念的东西。其实我觉得,把那些千百年来有数的几个永恒的矛盾主题,通过某种艺术形式优雅的包装之后从舞台上抛给观众,看似高深,实则没有多少实际的难度。
开个玩笑,如果让所有的保安每次都用空灵浑厚的男中音问出“你是谁?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样的问题,行人也会时时得到三观的震撼,但保安的水平恐怕没有什么实质的提高。
而真正要出有思想深度的作品,只能是十年磨一剑,要经历很痛苦的思考的。。。
作者: 风清朗    时间: 2012-8-7 19:54
已歌 发表于 2012-8-7 15:24
楼上相当洞彻。
这个演绎没看过,不过省昆确实是喜欢玄之又玄的理念的东西。其实我觉得,把那些千百年来有 ...

保安的例子。。。让我想起了尼禄弑母记中某人的出场念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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