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想开个主题，随便聊些唱段

已歌

以前总爱逮着全本到处安利，还多版本对比啥的，现在听既没空听，写更无暇写了。忽然觉得可以不定期放一些（原则上）十分钟以下的可以饭前便后来一发的段子，我也没什么干货可言，分享点个人感触、自娱自乐。
希望大家也来一起玩~~

已歌

京剧 柳荫记·自从别兄转家乡（杜近芳）
http://www.ximalaya.com/39350359/sound/58322519/

祝英台：【四平调】自从别兄转家乡，朝朝暮暮思梁郎。梁兄啊，我白日望到日西降，我晚来盼到月儿照纱窗。一听黄犬叫汪汪，疑是梁兄到我庄。思梁兄懒把妆台上，想梁兄从夜到天光。八月桂花香，九月菊花黄；十月寒霜降，不见我梁郎。莫非有阻挡？病倒在塌床？悔当初未把真情讲，到如今害得我望穿眼一双。

一个特别特别美的唱段。
算是我心目中最美的单曲（不是京剧唱段，不是戏曲唱段，是单曲）之一了吧。
每次提到它总想堆砌一堆不成句的辞藻，悠扬浓郁风致缠绵深挚和婉昔年种柳依依江南一把柳丝收不得和风搭在玉阑干……

唱词和川剧几乎是一样的，参见这个视频，就在一开头几分钟。
http://v.youku.com/v_show/id_XND ... 5!15~5~5~A%EF%BC%8C

原曲清素有古风，谱入四平调顿时柔情万种；文辞是最好的乐府诗又是最切的戏文，少时曾化到情诗里。表演也颇具特色，内穿旦角衣裙外罩小生褶子，既是盼窗友，又是望情郎。


有志青衣可学~

已歌

京剧 柳荫记·上写拜上多拜上（杜近芳）
http://www.ximalaya.com/39350359/sound/58844525/

祝英台：
【反西皮二六】
“上写拜上多拜上，
拜上贤弟祝九郎。
许亲是你亲口讲，
指望地久与天长。
谁知伯父来阻挡，
【西皮流水】
拆散一对凤与凰。
凄凉悲伤回家往，
茶饭不思病在床。
贤弟请把药方想，
不枉结拜情义长。”
【西皮散板】
分明是探问姻亲有望无望，
假意向我求药方。
叫我一时无计想，
就将青丝当药方。
还不了前生的相思债，
剪青丝聊把结发情来偿。
若是病症无有望，
迟早相见在南山旁。
生不同偕死同葬，
不枉结拜一炉香。

这段二六是以旦角唱生行的腔，很有特色。真正做到了见字如面，闻声如见小帅哥。柳荫记的剧本干净利落，楼台会之后小生就不再登场，因此这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小生的最后一段唱。作为取向坚定的直女，我听叶盛兰杜近芳的柳荫记一般只听到小生戏份结束，其实也就是这一段结束。这也是旦角最后一段尚存小生英气的快语，后面那一大堆呼天抢地的二黄反二黄，几千年来被压迫妇女的控诉，其实我是不大耐得住的了。我喜欢的还是在一起时的梁与祝，每一折每一句都如敲冰戛玉般清润，青春两敌，霁月光风。

封信写得也是真好，上写拜上多拜上，拜上贤弟祝九郎，没有苛责与怨毒，没有病张生的死乞白赖，也没有太多自怜自伤。作为梁山伯遗世之言，真配得上叶盛兰演绎的小帅哥。

川剧的这段在楼上那个视频的54分钟，似乎也是小生腔，也非常好听。

已歌

越剧 人比黄花瘦·想当年蓬莱春状元红 （傅全香）
http://www.ximalaya.com/26189003/sound/25348786/

想当年蓬莱春状元红，
酒阑歌罢玉樽空。
菊花笺上珠玑落，
诗思犹如酒泉涌。
今日里物是人非事事休，
酒意诗情谁与共。
只落个人生有酒复何求，
酒入愁肠国恨家仇心上涌。
但愿入醉乡，管它春又冬。

没什么好说的了，
七十八个字，千金不易。
傅去世那两天单曲循环了很多遍。
这几天密集听了好多90年代校园民谣，端的是勾魂夺魄，荡气回肠；
但还是这样的段子，能给我扎扎实实的代入感，可能因为我内心还是一个恶狠狠的人。

最后贴一段儿中学时课本上看来的诗：

一切家园我都感到陌生，一切神殿对我都无足轻重，
一切我都无所谓，一切我都不在乎。
然而在路上如果出现树丛，
特别是那——花楸果树··· （茨维塔耶娃）

已歌

恋曲三题·之一
越剧 西厢记·夜听琴

http://www.ximalaya.com/48973749/sound/16829898/

袁雪芬三版本对比
http://www.ximalaya.com/88765114/sound/70562820/


夜听琴勾起了女儿的心事，晓窗寒神思倦脂粉慵施。
懒得抬身一声长叹息，轻匀粉脸随意挽青丝。
奁中珍物常闲置，却原来一首断肠诗

其实是一个有历史包袱的段子。化自王实甫西厢记第三本第二折，整本由红娘主唱，原文的“日高犹自不明眸，畅好是懒、懒。半晌抬身，几回搔耳，一声长叹。... 晚妆残，乌云軃，轻匀了粉脸，乱挽起云鬟。将简帖儿拈，把妆盒儿按，开拆封皮孜孜看，颠来倒去不害心烦”都是红娘从旁窥探小姐的唱词。现在看这一段，第一句毫无疑问是莺莺自道，中间几句其实还是能感觉出来是第三人称视角，最后的断肠诗又回归第一人称。文势并不是完全顺畅的。

不过，以初恋之含蓄幽隐，抒情时亦不敢彻底自剖心迹。中间宕开一笔，造成小小疏离，反倒能给人些许安全感，在“夜听琴”、“心事”和“断肠诗”里多倾注些真情。

第一段是黄依群，第二段是袁雪芬的三段对比。挽青丝一句，我喜欢袁雪芬的第三个版本，青字不走高，更觉蕴藉婉转。虽然袁这么处理应该主要是为了避免破音。。记得路露在电台还是哪里，就着黄依群的伴奏唱过这段，但也是青字不走高。黄版有卡拉OK风，袁版是非常敬业地刻画剧中人，但这个唱段，作为一支单曲（而不仅仅是西厢记的一部分），在我心中目的印象，并不是任何一个版本，更多一种混合的想象，超脱具体情境与莺莺的人物性格，有袁的沉郁也有黄的轻逸。

大一下学期，专场过后，还在紫金校区上台唱过这段。好像是嵇玉联系的院晚会，丰敏、徐老板和我一人一段。清唱，挑了身不那么随便是装束，白的衬衫和深蓝印染布的裙子，上台前被化妆师拔了好多眉毛以致几个月都不乐意看镜子里的脸。唱完“琴”字居然有掌声，不过估计是献给上一位刚刚下台的丰敏或是徐老板的，或者是领掌的人晃神了，又或者，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是我那个“琴”字确实唱得还可以？唱出了胸腔共鸣？虽然我后来唱得比大一时好了很多，甚至一度可以说唱得还不错了，但在台上要下彩来的那点小小虚荣心极少得到过满足。那些看上去似乎并不熟悉戏曲的观众，对什么时候叫好、什么时候鼓掌、什么时候礼貌鼓励的把握，经常精准得令我凛然心惊。

现在有时还会想起这段。想尝试着，抛弃一切自觉不自觉习惯成自然的做腔，用最质朴的声音把这短短六句唱出来。绿窗人静，夏雨微凉，由心到目到肠，情思往还。

已歌

恋曲三题·之二
牡丹亭·写真【破齐阵】（张继青）
http://www.ximalaya.com/88765114/sound/70678156/

径曲梦回人杳，闺深珮冷魂销。似雾濛花，如云漏月，一点幽情动早。

音频截取自张继青电影版牡丹亭，特地保留了寻梦到写真之间的间奏。高二的寒假把电影的完整音轨截为四段装到MP3里，后来寻梦+写真一段是循环最多的，两折过渡间那段柔和的琴声温暖了多少迢迢良夜。

当然这都是些点缀——无论是间奏本身，还是未成年时关于间奏的回忆。正题还是这支曲子，和想起这支曲子的雨过琴书润的初夏之晨。

已歌

恋曲三题·之三
粤剧 紫钗记·花园盟香【红烛泪】
http://www.ximalaya.com/88765114/sound/70587620


（李益白）未写盟心句，先劳紫玉钗，刺出相思血，和墨表情怀。
【红烛泪】鸳盟初订莫相猜，便似金坚难破坏，任天荒地老，莫折此紫鸾钗。苦相思，能买不能卖。
（小玉接唱）似双仙，惜玉宇相聚，再莫两分解，应念我委身事郎，巢破名败。
（李益接唱）愿作双鹣鲽，情深永无懈。一夕恩深记紫钗，赤绳长系足，那得再图赖。


春林花多媚，春鸟意多哀。古往今来，情歌就没有几首不苦的。但作为花烛夜定情曲，沉痛一至于此，令人惊叹。

从念白的“刺出相思血”开始，就能知道这不是风花雪月傻白甜的路子。开头第一句“莫相猜”已带出隐隐不祥——实际上两人的爱情乃至生命最后就是差点儿毁在了“相猜”上。

“苦相思，能买不能卖”一句千古绝唱。什么叫“能买不能卖”，讲不出任何道理来，只能靠自行咀嚼苦相思。

小玉“似双仙”一句平平，过渡，“应念我委身事郎，巢破名败”又是深刻入骨的句子。以前跟人解释对这一句的感受，总爱引马克思“一切已死先辈们的传统,会像梦魔一样纠缠着活人的头脑”，觉得是骨子里封建余孽太重，才会把好好的自由恋爱看得这么严重。现在想想，可能也不完全是封建余孽的原因。从春秋时期就在唱“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唐五代的艳词里“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民国时那么孤傲的张爱玲能写出“低到尘埃里……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到现代，一些情节相当自由奔放的爱情故事里，描述女性时依然会用上“飞蛾扑火”这样惊心动魄的词。若从进化心理学的角度讲，女性的后代数量远比男性有限，繁殖抚育又要付出巨大代价，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丧失自给和自卫能力，只有选择守承诺、负责任的配偶，才能把基因尽可能多的传下去，因此对于付出爱情，天生就比男性要郑重许多。北昆有个戏叫《南唐遗事》，小周后提着金缕鞋自荐枕席，有一句唱词“奴为你抛名节，忍耻含羞，知否？知否？”李煜自是喜出望外，情深似海，但若说对“知否”的回答，怕是不知的（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戏到结尾处，小周后受辱，回来指着李煜骂了两句，又背供唱我之所以不自尽完全是因为现在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安慰他。“奴忍死偷生，他可知晓？他可知晓？”可惜小周后内心九蒸九焙有了沧海桑田般的成长，但李煜似乎依然守着天真烂漫的本性，对于这个“他可知晓”，恐怕又是不知的。）回到紫钗记，小玉下了“巢破名败”这么重的话，李益能理解多少？其实我觉得李益当时估计也理解不了多少，可能就是当做海誓山盟的一种修辞了吧。不知道现在的男生听到这样的词是什么感受，也很少有机会问问正儿八经谈过恋爱的女生怎样看待这一句中浓浓的自我毁灭感。不知道那些性解放的文化里，那些先约炮、再约饭、再确立关系的社会中，那些养个孩子就像养宠物一样自由轻松的女性，是否有时还会听到某些远古情愫的召唤，在某个瞬间，被“应念我委身事郎”的祈请压倒了尊严。

听这支曲子，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海边。为了成功，人们努力修习自我管理，但当人自我燃烧的时候，不需要任何目标。

已歌

少年心事当拿云·之一
（把以下段子归入这个系列，并非因为它们都是豪言壮语或励志鸡汤，而是因为，它们触动我的点，更多不在感情，而在理想，它们触动我的方式，不是感动，而是激励）

越剧 关汉卿·双飞蝶（王文娟）
http://www.ximalaya.com/88765114/sound/71882422/


将碧血，写忠烈，
作厉鬼，除逆贼，
这血儿啊，化做了黄河扬子浪千叠，
长与英雄共魂魄！
强似写佳人绣户描花叶；
学士锦袍趋殿阙；
浪子朱窗弄风月。
虽留得绮词丽语满江湖，
怎及得傲干奇枝斗霜雪？
念我汉卿啊，
读诗书，破万册，
写杂剧，过半百，
这些年风云改变山河色，
珠帘卷处人愁绝。
只为了一曲《窦娥冤》，
俺与她双沥苌弘血。
差胜那孤月自圆缺，
孤灯自明灭；
坐时节共对半窗云，
行时节相映一身铁；
各有这气比长虹壮，
哪有那泪似寒波咽！
提什么黄泉无店宿忠魂，
争说道青山有幸埋芳洁。
俺与你发不同青心同热；
生不同床死同穴。
待来年遍地杜鹃花，
看风前（汉卿四姐）双飞蝶，
相永好，不言别！

中学的时候，有对着唱词撸全本录音的好习惯，一般第一遍听只是熟悉情节，对唱腔是没什么感觉的。但这一段一出来就把我镇住了，拖回来反复听了好几遍。关汉卿朱帘秀的故事，田汉的词，融合了北曲风格的旋律，王文娟的唱，淋漓尽致的鼓板，面对这样的艺术我现在依然只有词穷，一切一切都在上面五分钟里。这一段竟长期以来湮没无闻，在我心目中可算越剧史上最璀璨的遗珠了。

技术上，值得特别注意的是王文娟的咬字。有力的喷口、坚实的吐字是王的唱腔总能举重若轻以柔克刚的重要原因。学王派想避免流于柔媚无骨，有必要在咬字上多下功夫。

关汉卿整部戏有全本录音和全本唱词的，网上可以搜到。徐玉兰的关汉卿，设定48岁，但她唱来就像二十来岁的愣头愤青，戏里还专门安排了一段，大意是他问朱帘秀我是不是太不成熟了，心理年龄远低于实际年龄，特别有意思，观众都在笑。《一枝花·不伏老》的名句当然也化在了戏里，徐玉兰那一句“响当当一粒铜豌豆”，啊，真是声振金石！
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 ... amp;from=s1.8-1-1.2
最后就是那句铜豌豆。

已歌

http://www.ximalaya.com/88765114/sound/71882943/


华榱璧珰兮花枝绰约，
卓蜀富豪兮有女新寡。
绝殊离俗兮瑰姿婀娜，
乐音善琴兮情趣幽雅。
堂有嘉宾兮洵美司马，
援琴一曲兮披扬流洒。

司马相如：
我本是应酬豪门兴不浓。
悔不该枉觅知音到临邛。
意外忽闻花解语，
惊喜这香草美人蓦地相逢。

卓文君：
莫道狂生傲气重，
好模样雍容闲雅玉树临风。

西域葡萄紫，
南国荔枝红。
如何琴中趣，
挥手万壑松。
高山流水听不倦，
薄具醴泉酒香浓。

司马相如：
幽谷生兰蕙，
清池出芙蓉。
何劳纤纤手，
殷勤捧玉钟。
酒逢知己千杯少，
有心拼却红颜醉。

卓文君：
琴羽张兮舞云纱，
醴泉涌兮餐流霞。
嘉会难再遇，
适意惜春华。

实在不忍割舍前奏，太美了。尤其是“堂有嘉宾”一句，钟鼓齐奏，画面切到俊逸绝尘的夏赛丽身上（参见视频http://video.tudou.com/v/XMjAyNzc5NDI2MA==.html?f=47347398），啊~啊~啊~每次到这里都忍不住热泪盈眶啊！

惊艳的唱词惊艳的唱腔，惊艳的何赛飞与夏赛丽，世间的舞台上还有几多比这更美的相遇？

我想画下早晨
画下露水
所能看见的微笑
画下所有最年轻的
没有痛苦的爱情

谨以此祝大家新年快乐，新春的一切都如朝露般清新。

已歌

少年心事当拿云·之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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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段视频，分别在楼上链接的【22分】和【44分40秒】，没看过原剧的建议直接看视频，晶莹剔透的一对璧人，要多赏心悦目有多赏心悦目；尤其是第二段，要看到他们裹紧红绡帐啊！这样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把这一段间奏完全截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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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ximalaya.com/88765114/sound/71891757/

司马相如：
凤兮凤兮归故乡，
遨游四海求其凰。
神光离合会华堂，
悦其淑美心振荡，
欲达诚素意彷徨。

凤兮凤兮从凰栖，
倚采旄兮荫桂旗。
志在千里效于飞，
青琴永慕固所宜，
白头相守毋相离。

卓文君：
托琴心变调通辞，
感君子意诚情痴。
仰明月嗟叹身世，
步踌躇心悒神驰。

司马相如：
酬知音人生乐事，
喜良宵花满春枝。
莫辜负年华消逝，
曲中意还请三思。

卓文君：
含腼腆酬答君子，
好花枝能有几时？
不甘心命薄如纸，
却奈何礼防自持。

司马相如：
俗礼岂为吾辈设，
情结万缕与千丝。
敬卿旷达奇女子，
怜我屈才未逢时。
人间岂无神仙侣，
凤凰当栖梧桐枝。
同心只在琴中趣，
乐莫乐兮心相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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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ximalaya.com/88765114/sound/71891725/

司马相如：
桐花落兮凤楼深，
我不怜卿谁怜卿？
骏欲奋蹄卿鞭策，
璧非无瑕卿玉成。

人生难得是知己，
知己知心喜知音。
今夜若不两相会，
从此天涯陌路人。

卓文君：
一声声如同春雷震，
惊醒深闺梦里人。
若再犹豫抛知己，
只怕永难觅知音。
爹爹休怪儿任性，
成都花胜故乡春。
琴声不绝春不老，
有情人双奏一曲白头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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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段视频，分别在楼上链接的【22分】和【44分40秒】，没看过原剧的建议直接看视频，晶莹剔透的一对璧人，要多赏心悦目有多赏心悦目；尤其是第二段，要看到他们裹紧红绡帐啊！这样就能理解我为什么要把这一段间奏完全截进来了！！

“志在千里效于飞”，唱到这句的时候，画面切到卓文君深受感动地站了起来。
“璧非无瑕卿玉成”，这是我见过的“玉成”这个词的最好的用法。

本来想第一段只截一曲凤求凰的，但打开AU还是无法割舍。无法割舍“花满春枝”的绮词，更无法割舍司马相如的最后一段清板。俗礼岂为吾辈设？人间岂无神仙侣，凤凰当栖梧桐枝。这几句已经不仅是志同道合的表白了，更是共同开辟一条崭新道路的邀约，其中的青春锐气尤其是道路自信格外动人。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世路漫长，愿效千里于飞，与诸友共勉！

已歌

少年心事当拿云·之四

很早就想写这几个段子，迟迟未下笔，总觉得想说得很多又很难说好。什么能治拖延症呢？契机。在3月8日这个节日里，写写《花为媒》里的三段，以及这个我心目中所有戏曲剧目里最理想的新女性形象。

http://music.163.com/#/song?id=33495469

花开四季皆应景，俱是天生地造成
阮妈妈呀
（他怎么还不来呀）
春季里风吹万物生，花红叶绿草青青
桃花艳李花秾杏花茂盛，扑人面的杨花飞满城
（你再报夏季给我听）
夏季里端阳五月天，火红的石榴白玉簪
爱它一阵黄啊黄昏雨，出水的荷花亭亭玉立在晚风前（都是那个并蒂莲呀）
秋季里天高气转凉，登高赏菊过重阳
枫叶流丹就在那秋山上，丹桂飘香分外香（朵朵都是黄啊）
冬季里雪纷纷，梅花雪景显精神
水仙在案头添风韵
迎春花开一片金（转眼是新春）
我一言说不尽，春夏秋冬花似锦
叫阮妈，却怎么还有不爱花的人
（能有这样的人）
爱花的人，惜花互花把花养
恨花的人，厌花骂花把花伤
牡丹本是花中王，花中的君子压群芳，
百花相比无颜色，他偏说，牡丹虽美花不香
玫瑰花开香又美，他又说，玫瑰有刺扎得慌
好花哪怕众人讲，经风经雨分外香
大风吹倒了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
虽然是满园花好无心赏，阮妈你带路我要回绣房

http://music.163.com/#/song?id=33495470

张五可（唱）：好一个俊书生翩翩年少
又清秀又文雅难画难描
头上戴一顶生巾帽
身上穿一件绣罗袍
满面的书卷气
连连地陪着笑
倒叫我满腔怒愤雪化冰消
问书生到花园你把谁找
贾俊英（白）：这
（唱）：恕小生大胆来把花瞧
张五可（唱）：请问你贵姓高名我要领教
贾俊英（白）：小生贾 张五可（白）：贾什么
贾俊英（唱）：贾…家住东村我叫王俊卿
到此本是第一遭
张五可（唱）：叫一声王俊卿你来的正好
顾不得女孩儿家粉面发烧
我的心止不住突突突突地乱跳
有句话我要问问你呀
仔细你听着
婚姻事应不应的我不恼
好不该说我不值半分毫
你说我心不灵啊
我这手不巧
又说我貌丑无才
我的身段儿不苗条
今日里到花园我们见了面
我让你仔仔细细地把花儿瞧
你看看红玫瑰
再看看含羞草
你看看这藤萝盘架
再看看柳弯腰
你看看兰花如指
再看看芙蓉如面
看一看我这满园的鲜花美又娇
走一步 凤展翅
走两步 彩云飘
五可走了一个连那连环步
钗环响亮我的声音声音高
可笑你小小的书生为花颠倒
意悬悬眼灼灼你的魂散魄消
贾俊英（白）：唉呀，姑娘真是好啊！好啊
真是……嗯，这花么好啊
贾俊英（唱）：百花园里春意闹
万态千姿难画描
虽然是花开颜色好
看来你人比花更娇
张五可（唱）：王俊卿连连夸我好
不由人一阵阵喜上眉梢
红玫瑰乃是园中宝
香闺伴我慰寂寥
赠君玫瑰君莫笑
拿回去 日烧香 夜祷告
殷勤护 把水浇
一日三朝
你要不住的瞧

http://music.163.com/#/song?id=33495471

好一个俊俏的女子呀
张五可用目瞅
从上下仔细打量这位闺阁女流
只见她的头发怎么那么黑
她的梳妆怎么那么秀
两鬓蓬松光溜溜，何用桂花油
高挽凤缵不前又不后
有个名儿叫仙人鬏
银丝线串珠凤在鬓边戴
明晃晃走起路来颤悠悠
颤颤悠悠真呀似金鸡乱点头
芙蓉面 眉如远山秀
杏核眼儿灵性儿透
她的鼻梁骨儿高
镶嵌着樱桃小口
牙似玉唇如珠她不薄又不厚
耳戴着八宝点翠叫的什么赤金钩
上身穿的本是红绣衫
塌金边又把云子扣
周围是万字不到头
还有个狮子解带滚绣球
内套着小衬衫
她的袖口有点瘦
她整了一整妆
抬了一抬手
稍微一用劲透了一透袖
嘿 露出来十指尖如笋
她的腕似白莲藕
人家生就一双灵巧的手哇
巧娘生下这位俏丫头
下身穿 八幅裙捏百褶是云霞绉
具都是锦绣罗缎绸
裙下边又把小红鞋儿露
满帮是花 金丝线锁口
五色的丝绒绳儿又把底儿收
巧手难描 画又画不就
生来的俏
行动风流 行风流 动风流
行动怎么那么风流
猜不透这位好姑娘是几世修
美天仙还要比她丑
嫦娥见她也害羞
年轻的人爱不够
就是你七十七、八十八、九十九
年迈老者见了她眉开色悦养成也得点头
世界上这个样的女子真是少有
这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说来惭愧，《花为媒》全剧我还真没看过。似乎只因为网易云音乐里恰好有这几段才开始听的。那时没日没夜的赶毕业论文，身体机能都到了崩溃边缘，精神压力可想而知。还记得三更半夜在办公室的楼道里遛圈，把耳机音量开大循环播放这几段，直听到热泪盈眶，像打了鸡血一样发尽上指冠。这才意识到这个不着痕迹、毫无尬点的“新（改）编古装戏”骨子里是彻头彻尾的新精神，他们那时树立的标杆、塑造的理想，直到今天都远远没有实现，甚至因为遥远反而黯淡了光辉。而正是这切身可感的势差，使之拥有了激励人心的巨大力量。说实话，当时在手机里下载的是一个新凤霞的专辑，但那时其他的段子都不大听得下去了——无论传统戏，还是革命戏，带着同情的理解、温情的敬意去欣赏，自然都有独特的韵味，但以我当时的状态，实在无力再为它们去做心理建设。我需要直接的，和我的时代、我的处境毫无隔阂的鲜润尖新的刺激。而这只有花为媒能做到。

自尊自爱和自信。尤其是作为一个女性的自尊自爱和自信。说出来似乎就不足为奇了。但只有沉浸在戏中时，才能切身感受到，尤其是在焦躁迷惘以至自我怀疑的心境下，才切身感受到，自己离这种蓬勃健壮的自尊自爱与自信还有多么远。

其实那个专辑里前两首是《玫瑰花开颜色鲜》和《早听说王俊卿人才一表》，但闺怨和自赞，在传统桥段的框架里，尚不足为奇吧，如椒兰未经摧折酝酿，犹未喷发出郁烈异香。

不按顺序了。《赠君玫瑰君莫笑》，和贾俊英对质，是最震撼的一段。“婚姻事应不应的我不恼，好不该说我不值半分毫。”光这一句，这是何等的自信，又是何等的胸怀！婚姻事，终身大事啊。如今，我们要是表白被拒了，或是求职失败了，评奖落选了，投稿被毙了，又有几个能理直气壮的如此说，这件事成或不成，我都不为此气恼，但我自身的美质，不能因而此否定？古往今来，我们见过太多酸溜溜的“不才明主弃，多病故人疏”，太多强作欢颜的“何王公大人之门不可以弹长剑”，还有更多更多自惭形秽的惶惶不可终日。于是，为了跳出自我怀疑的渊薮，我们发明了“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的飞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圣贤，和他们背后神一般的能杂然赋流形的天地之气。但其实一切的根基，无非是扎扎实实的自我认同——就如张五可所拥有的对自身美质的坚定认同。下面一段辉煌灿烂的借花自赞“你看看红玫瑰，再看看含羞草，你看看这藤萝盘架，再看看柳弯腰。你看看兰花如指，再看看芙蓉如面，看一看我这满园的鲜花美又娇……”每次听到，哪怕只是想到新凤霞那句“钗环响亮我的声音高”都能热泪盈眶。五可之美，自不待言，但人世间，又有哪一条青春的生命，不是如此美好，如此值得自豪？有哪一个人，不应该自尊也获得尊重，自爱也受到爱护，不应该钗环响亮、理直气壮地高声要求，“赠君玫瑰君莫笑，拿回去日烧香夜祷告，殷勤护把水浇”？陈衡哲《西洋史》里写英国妇女运动时专门提到，妇女们如欲与男子们争到真正的平等，关键在于智识能力的培养，以及因历来奴伏于男子威权下所养成的可怜的人格，能涤净提高。张五可就是一个人格中毫无低贱可怜成分的形象。她没有见过阴云，她的眼睛是晴空的颜色，她不需要为种种社会规范深自谦抑，以至到最后自己也分不清客套和真言，甚至也不需要与种种势力奋勇斗争，以至将内心淬炼得尖利偏激或是韬略深沉，她是纯粹的健康蓬勃和晴朗，纯粹到能映照出我们心底幽暗处，那些虽未俯伏却已摇摇欲坠的信念。

《洞房赞》的华丽铺排自是诗词小说戏曲曲艺中的传统路数，但这样的铺排一般格调是不太高的，所以大多出自旁观者，彩婆子之类的闲杂人等。让主角来这样一大套，已是别开生面，更重要的是这一套铺陈全面超脱了庸俗无聊的YY情调，完美映衬了主角的人格风格。张五可闯入洞房，面对“情敌”，能有这么一段妙语连珠真心实意的赞叹，说明她胸襟豪阔，而胸襟豪阔又必然是以笃定的自信为基础的，但凡她有一点点自惭形秽，赞叹都会变成剧烈的嫉妒（好吧那种俯伏惯了的可怜人格除外，但张五可明显不是这样人）。胸襟豪阔的另一个基础是，婚姻乃至爱情并不是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事。之前看过一个对顾城的采访，别人问他对毛的态度，他的回答大意是，就如老虎，老虎追着你的时候，你除了逃跑没有别的想法，但是当老虎没有威胁时，比如在动物园中，或者画里，你可以欣赏它的美丽，它的斑纹、它的生气、它的气概、它的懒惰。同样，正因为这个“情敌”对切身利益的威胁并没有达到致命的程度，她才可能有审美的心境。再来看她的视角：三分夸容貌，而七分赞装扮——对于古代女子而言，女红就相当于她的学业与职业，是心灵手巧加上勤学苦练的结晶。张五可对着月娥大赞她的嫁妆精美，无异于对着匠人赞他巧夺天工，对着军人赞他功勋卓著，对着学者赞他著作等身。天生丽质当然天经地义的值得称颂，但张五可看一个女子，注重的不仅仅是上天赋予的容颜，更是她后天努力修习而成的自我。最典型的无过于这一句：“露出来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人家生就一双灵巧的手，巧娘生下这位俏丫头”。十指尖如笋和腕似白莲藕完全是夸外表，但归结到“灵巧”二字上，灵巧则是赞才华，是这样一双美丽的手做出了如此工巧的针线，妙的是最后还带上一句“巧娘”，不忘向她母亲也相当于是师傅致敬。当然最后赞美的“行动风流”，更是升华到整个的精神气质了。戏中丝毫没有让人物的言行举止脱离时代背景——比如像京剧《西厢记》里让崔莺莺生硬地添上一段读《木兰辞》感叹的桥段来“为后面的勇敢反封建埋下伏笔”，或是像越剧《梁祝》一样设计出因为男女平权的共识而结拜这种今天看来“进步”得近乎可爱的情节（还有很多令人恶寒的幺蛾子新戏就不提了）——但透过女主的精神风貌，我们可以看出这出戏对女性真正的平等与尊重。

《报花名》之经典无需赘言。和洞房赞一样，桥段本身不稀奇，但高在做到了托物言志，文字游戏完美融入人物性格，这也是很多类似的小品性质的折子比不了的地方。但放这一段主要想说的是，其中出现了几句无比深刻的话：“牡丹本是花中王，花中的君子压群芳，百花相比无颜色，他偏说，牡丹虽美花不香；玫瑰花开香又美，他又说，玫瑰有刺扎得慌。”这里的关键在于，他没有说牡丹是灰的，玫瑰是臭的，他说的，百分之百都是事实。其实大部分“恨花的人”还达不到这个段位，要编出些颠倒黑白的事才能泼脏水（包括那个王俊卿。。），但假的永远是假的，总有可能被辟谣。但是对方说“牡丹虽美花不香”、“玫瑰有刺扎得慌”，你又能怎么办呢？好像只能灰头土脸地和他达成共识。说到底，爱与恨本就不是什么能讲道理的事情。逻辑到这里终止了，花是该养还是该伤，是穷极花的一切特性都无法证明的问题。人必须选择自己的立场，并且坚定的、勇敢的承认，这不是因为我掌握更多的事实，不是因为种种天经地义的理由，而是因为，这就是我遵从意愿的选择。这当然比自以为有真理撑腰要艰难。手握一堆事实，也确实可以抵御很多只会造谣生事的跳梁小丑，但一旦遇到“玫瑰有刺扎得慌”这样毫无瑕疵的指控，却难免三观崩塌。只有退到一切的尽头，在莽莽平芜上刚强地构筑起自己的信仰，才能树立真正的信心。我们的五姑娘早就看透了这一点。“好花哪怕众人讲，经风经雨分外香，大风吹倒了梧桐树，自有旁人论短长。”她能道出花与人的一万种美好，但爱花与自爱本身是超越理由的。这有没有危险呢？当然有，搞过分了会变成油盐不进。但否则又如何？难道真把决定你价值的权力交给恨花骂花把花伤之人和信口开河的王俊卿？



从3月8号写到3月9号，果然之前的拖延是充分考虑到了任务难度的。。本来就没指望写好，反正能说的基本也就这些了。纯属断章取义。但鉴于是谈个人感受，不接受联系上下文的批判（不过我估计上下文也不会颠覆啥主要设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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吓了一跳，前面发的几乎都是旦角段子呀。作为直女，我的挚爱始终是生，但可能是因为生角戏戏剧性更强，迷人处在人物整体精神气质而不在一句一篇之间，又或者是因为生角戏过于勾魂夺魄，不适宜当做歌一样常含在唇齿间厮磨。不过动过心的旦角唱段基本也就以上这些啦，现在开始放一波小帅哥。

秦腔·三滴血（祖籍陕西韩城县）
http://new-play.tudou.com/v/511739891.html?

祖籍陕西韩城县，杏花村中有家园。姐弟姻缘生了变，堂上滴血蒙屈冤。姐入牢笼她又逃窜，不知她逃难到哪边。为寻亲哪顾得路途遥远，登山涉水到蒲关。

大四时跟路露去苏州看粤剧的火车上一起抱着手机看秦腔老电影《三滴血》（强烈推荐，故事妙趣横生，女小生陈妙华又帅又萌还一人分饰文武两角，棒极了。），对没怎么接触过的剧种，第一感觉都是调子全都差不离，但听到“登山涉水到蒲关”，忍不住赞了一声真好听。后来发现“祖籍陕西韩城县”算是秦腔里最脍炙人口的段子。搜到陈妙华清唱的这一段（http://v.youku.com/v_show/id_XMT ... amp;from=s1.8-1-1.2），声音较之年轻时更为苍劲沉稳，台风绝佳，令人爱不释手，下到手机里各种循环，陪我爬过令人发指的神农架和井冈山。

其实扮相好的小生不一定要是典型的美人，尤其是下巴，很多人没有那种微翘的精致下巴，素颜看时不甚秀巧，扮上小生却异常温雅，且显得仁厚有阳刚气。尹桂芳、龙剑笙、岳美缇都在此列（似乎本人也是。。。）。作女子看时五官就无瑕疵的人，扮小生自然清俊绝伦，但总会莫名给人一种不太踏实的感觉，所谓彩云易散琉璃脆吧。石小梅就是如此，不过她擅长的戏路本来就要突出一种刚而易折的脆弱感，倒是相得益彰。陈妙华也是这样令人不安的美人，加之后来闻知她人生坎坷，每次看清唱视频，虽然她那么潇洒大气，却总难免隐隐揪心。

很早就想学唱这一段，咬字不是味道就不提了，总是跑调总是跑调总是跑调，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音准。后来听惯了陕西籍老板们的口音，再哼起这个段子，似乎感觉轻松了许多。





【【【【有嗓子的都可以学啊啊啊，多好的段子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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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剧 回十八（尹桂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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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捉放曹·行路》（余叔岩）
http://www.ximalaya.com/15819092/sound/17336145/


听他言吓得我心惊胆怕，背转身自埋怨我自己作差，
我先前只望他宽宏量大，却原来贼是个无义的冤家，
马行在夹道内我难以回马，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恋花，
这时候我只得暂且忍耐在心下，
既同行共大事必须要劝解与他。

休道我言语多必有奸诈，你本是大义人把事作差，
吕伯奢与你父相交不假，为什么起疑心杀他的全家，
一家人被你杀也就该罢，出庄来杀老丈是何根芽？

青年文艺爱好者，尤其是学生，估计很少会有人真心热爱这个段子吧？可能喜欢听喜欢唱的很多，但主要图个顺耳爽口，真要说客观评价思想性艺术性，或是寄托感情，就轮不到它了。以上是我以己度人的猜测，因为这就是我自己长期以来的观感，直到某年月日，遇到了一件艹蛋的事儿……从老板办公室受了三个小时纠结拧巴的训话被放出来之后，走在暮春灰蒙蒙的热风里，忽然想起一句“这才是花随水，水不能乱那花”。一声长叹，肃然起敬。遥想当年，舞台下一群风尘骨亢骨葬的“社会人”，是以怎样的心情捧着这样的戏文，心底涌起一丝莫可名状的感动。

这个唱段的突然闪光，为我撕开一角盲区。有时候想想，我们在这些戏剧面前，会不会无意间把姿态摆得有点高。虽然我们说“敬畏传统”，但担当评判者的角色时，总是充满自信的。目前的形势也无疑在把人推向这个方向：大衰落背景下，专业院团各种不堪，主管部门各种不堪，宣传媒体各种不堪，无知而冷漠的他人各种不堪，相比之下，我们是有识之士，是有志青年，是弘扬民族优秀传统文化的希望之星。不过回顾一下去今并不太远的京剧黄金年代，那时它有着覆盖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广泛受众，相对应的，它展现的内容也是全景的人生。以我们的年纪，以我们单纯的经历，我们能解锁的内容，其实到底能有多少呢？

昆曲的现状其实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佐证：现在昆曲相当成功地征服了一大批青年观众，可能在很多语境下，昆曲反而比年轻的京剧显得时尚光鲜许多，但看看昆曲剧目在题材上的严重失衡，几乎清一色的少男少女风花雪月，很少涉及新兴的学生观众们尚未迎来的漫长余生。无论这是因为昆曲“十部传奇九相思”的固有特质，还是迎合年轻人的策略起了重要作用，这一现象都表明我们这个群体的欣赏能力不可避免地会受年龄和阅历的局限——这在欣赏文学、影视作品时是常识，但在欣赏倒霉悲催的传统戏曲时，却往往被忘记。

http://www.kugou.com/song/k2zfrd ... CBE9&album_id=0


【因为是批判反思的内容，所以用的是“我们”而不是“你”、“你们”之类的，不过又一想，用“我们”似乎不妥，我已经远远地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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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剧·罗成叫关（勒马停蹄站城道） 叶盛兰

http://music.163.com/#/song?id=5275969

【二黄导板】勒马停蹄站城道
【原板】银枪插在马鞍鞒
临阵上并无有文房四宝
【白】拔宝剑 割白袍
【唱】修书长安
银牙一咬中指破
【西皮慢板】十指连心痛煞了人
上写着罗成奏一本
启奏秦王有道君
尉迟恭在床前身染重病
【原板】无人挂帅统雄兵
三王元吉【快二六】掌帅印
命俺罗成做先行
黄道日不叫臣出马
黑煞之日出了兵
从辰时杀到午时正
午时又杀近黄昏
连杀四门我的力已尽
北门又遇小罗春
【流水】出门若有好和歹
三岁罗通你看承
本当再写各公位
袍短血干写不成
一封血书【散板】忙修定
儿到长安搬救兵


十指连心痛煞了人，以前喜欢拿这一句玩梗，因为写血书是个常见的桥段，可以对比，比如龙女牧羊里人家姑娘写血书眉头不皱，罗将军却痛得唱了这么一个大腔云云。

其实抛却了哗众取宠的想法，以裸裎的心直接面对作品，这一句直是万箭穿心的辛酸。

对于战士而言，咬破手指确实算不得什么重伤，但关键在于，连杀四门时，他是不知道疼痛的。只有此时此刻，寂静而绝望的深夜，十指连心的痛楚无比尖锐地涌上心头——他从铁甲之下，片刻地放出了自己的血肉之躯。所有的感伤在这一句中淋漓尽致，到了后面开始写信申诉冤屈时已回复克制，到了托孤这样的情节，直接上了流水板，根本来不及难过了。一放即收，我们的抒情惜墨如斯！

刻意伤春复伤别是诗人的奢侈，我们很多人其实担不起也不敢担这么多感情。所以刚强之下的脆弱是最动人的，因为它触动的不仅是我们心底的柔弱，更是柔弱却无暇呵护的无奈；激情之中的隐忍是最动人的，因为它触动都是那些不可言说的沉痛，与沉痛无可说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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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曲《玉簪记·秋江》（石小梅）

昆曲的文学价值，我其实是存疑的。我总以为，但凡以文字为载体，“强烈”与“准确”总是最基本的评判标准。“强烈”的反义词是无聊。无论多清淡的内容，要见之文字，总得有强烈的表达动机，如《饮酒》诗，再多的“真意”可以欲辨忘言，悠然见南山却是不得不说的。“准确”自也不是直白刻露，比如要表达隐秘委曲的幽情，晦涩的无题诗就比“回身就郎抱”要准确得多。以这个标准来看，昆曲中令我心服口服的佳曲并不多。几大名剧固然好，但高峰之下，是否有高原呢？

我猜，或许是故事情节框定了它的内容，难以做到字字句句都满溢着表达欲，曲牌联套又太不支持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的表述，好不容易有点东西了，又难免这里被稀释、那里被压缩。诚然，它的语言继承了唐诗宋词元曲的伟大传统，千锤百炼的辞藻犹如一队队久经战阵的士兵，然而并不是每个作者都有调兵遣将的手段，那些精锐的语言勇士本应齐心协力去围追堵截一个难以名状的情绪或意象，但实际上却常常半途开小差，自顾自臭美去了，成了一堆盔甲鲜明的散兵游勇，战斗力还不如几个乡巴佬操起板砖。

昆曲的《秋江》是我非常热爱的一出戏。模拟风浪追舟的舞台排场之美占了至少50%，小生小旦与艄公艄婆的和谐配置，亦俗亦雅，亦庄亦谐，年轻人的痴情与老江湖的通透相映成趣，占到40%，所以无论什么地方戏排演或移植，只要能完成以上两点，就必定精彩。剩下10%，则是单看“秋江”二字，就能从文化传统里荡出的一股凄清浩渺之意，也正是昆剧这样的老贵族剧种的独擅之处。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a ... 1190794664208530278

艄公-- [山歌]满天风云日影暖，远波疏林月影寒。南来北往流不尽相思泪，别时容易见时难。

潘必正---[红衲祆]我只为别时容易见时难，你看那碧澄澄断送行人江上晚。昨宵呵，醉醺醺欢会知多少，今日里愁脉脉离情有万千。莫不是锦堂欢缘分浅？莫不是蓝桥倒时运悭？伤心怕向篷窗见也，堆积相思两岸山。

艄婆---[湖歌]风打船头雨又来，满天风雾把船开。白云阵阵催黄叶，惟有江上芙蓉独自开。

陈妙常---[红衲祆]奴好似江上芙蓉独自开，只落得冷凄凄飘泊轻盈态。恨当初与他曾结鸳鸯带，到如今怎生分开鸾凤钗。别时节羞答答，怕人瞧，头怎抬。到如今、闷昏昏，独自个耽着害。爱杀我、一对对鸳鸯波上也；羞杀我、哭啼啼今宵独自捱。


小生小旦接艄公艄婆渔歌，极和谐的佳构。尽量不愤怒的说一个我认为失败的改编案例：我曾经专程为了秋江去朝天宫看现场，结果发现把湖歌给删了，是不是干脆把艄婆直接删了我已经记不清了，陈妙常的词换成了“奴好似江上芙蓉泣露寒，冷凄凄漂泊芳情断……”不错，比原词还要雅驯，但您就算不可惜原词里顶真的修辞手法，您感觉不出这一折的灵魂就在于对称之美吗？

http://music.163.com/#/song?id=293171
单表小生这一段：我对这支红衲袄的喜爱远胜后头那著名的小桃红（秋江一望泪潸潸）。文辞清疏，意境悠远，虽然大都是现成的经典意象，但与情境能水乳交融。“别时容易见时难”，接艄公的歌尾，自身也是天然的开头，“碧澄澄，断送行人江上晚”，较之东风无力百花残的凄艳，大有天高地迥、日暮途远的彷徨，却也隐隐有万金宝剑藏秋水的明澈；“欢会知多少，离情有万千”，大白话，但透彻、痛快、没得挑，只有“醉醺醺”和“锦堂欢”是我不甚满意的，把道观幽会写得像青楼了。当然也不是不可以自圆其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但流露的风尘感多少有点违和。“蓝桥倒”的典故，用在水上场景很平顺，配上“倒”时浪里打一个趔趄，化入无痕。结尾是个不耀眼但耐咀嚼的警句，尤其堆积相思两岸山，多少无处安放的不堪，是羁旅之中能从心底叹出的好句子。

至于小桃红里那些现成辞藻，逻辑既不顺畅，“春老啼鹃”之类的意象亦不真切，不过情侣分离之惨，无论写成什么样，都很容易走红的吧。